张不叁 | 真正的武将单挑什么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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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《三国演义》等古典小说中,古代战争的胜负只取决于主将有多能打,万千士兵不过是一个数据,在那些猛将面前不堪一击,比如《说唐》中就描写了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,堪称古典小说里空前绝后的杀人纪录:
“李元霸大叫一声,催开万里云,冲入阵中,锤到处纷纷落马,个个身亡。……可怜一百八十万人马,许多将士,遭此一劫,犹如打苍蝇一般,只打得尸山血海。”
“众王子计点兵马,一百八十五万,止剩得六十五万。”
一仗打死了一百二十万人——隋末中国人口,总共也就五千万左右。
单个武将都这样了,假如同时有两位类似的非人类展开对决,不难想象会是怎样毁天灭地的场景,这也正是民间总在孜孜不倦探讨“一吕二赵三典韦”之类武力排名的原因,武将单挑永远是最令人津津乐道的。
历史上也不乏个人武力值逆天的猛士,史书对他们还有一个常见称呼,“万人敌”。真实的冷兵器战争中,这些“万人敌”之间的对决也确实存在,不过这种场面远非主流,需要满足很多条件,场面也和文学描写相去甚远。
单挑的雏形应该出自春秋时期。那时的主战兵种是战车,每车配置三人,“车左”是车长,手持弓箭射击,也负责指挥;司机“御者”在中间,负责赶马;“车右”也叫骖乘,一手握盾牌,一手拿着“戈”之类的长兵器,负责近战。交战时,双方催动战车向敌军冲锋,彼此进入射程后,“车左”们就开始互相射箭;如果能幸运地躲过箭雨、短兵相接,双方“御者”就会各自驱动战车向左转,这叫“车错毂”,毂就是轮子的意思;接下来就是两位“车右”挥动兵器交手,尽力在“车错毂”的瞬间把敌军钩住拉下战车。这样的一次交手就叫“合”;交手结束后,双方战车都回各自阵营,这就是“回”,“回合”就是这么来的。如果一次交手无法分出胜负,双方还要各自跑出相当一段距离,然后转过头再来一次,如此往复许多个“回合”,直到最终决出胜负。
当时的战场上还有一种“致师”的风俗,郑玄解释称,“致师者,致其必战之志。古者将战,先使勇力之士犯敌焉。”《左传·宣公十二年》记载的邲之战就是一个经典战例。晋楚两军交战之前,楚国的许伯、乐伯、摄叔三人共同驾驶一辆战车前往晋军营垒前挑衅,按照出击前拟定的各自任务,御者许伯驾驶战车跑到晋军营前,让车上的旌旗擦过敌营的壁垒;车左乐伯一面放箭射敌,一面代御操缰,让许伯下车去整理好马的颈革;车右摄叔则杀入敌营,斩取敌军首级,还抓回一个俘虏。
这应该就是单挑的前身,但它只有在春秋时期的战争中才能实现。因为首先,当时都是“堂堂之阵,正正之旗”的阵地战,允许双方从容不迫地准备;其次,当时战争规模都很小,几百乘战车、几千名步卒就算一支军队,“致师”者冲垒的难度不会很大;最重要的是,双方更多是“点到为止”,“致师”的主要作用也只是炫耀武勇、激励士气,双方都不以杀死对手为主要目的。总而言之,它更多是一种仪式的性质。
人们熟悉的三国时期也有一些单挑的战例,但绝没有《三国演义》里写的那么多,更没那么精彩,基本只有两种情况。
第一种更类似决斗,是在双方都约定好的情况下,胜负也不影响战斗结果。《三国演义》里毫无争议的武力巅峰——吕布,正史中其实没那么厉害,《三国志》只是说他“以骁武给并州”,“便弓马,膂力过人,号为飞将”,但这些都是泛泛的夸奖。他倒是有过一次真正的单挑,对手是郭汜。《三国志注》引《英雄记》称,“郭汜攻长安,吕布谓汜:‘且却兵,但身决胜负。’汜、布乃独共对战,布以矛刺中汜。汜后骑来救,乃各两罢。”
另一场真实存在过的单挑,就是人们熟悉的“太史慈酣斗小霸王”。《三国志》的记载是,“时(太史慈)独与一骑卒遇策。策从骑十三,皆韩当、宋谦、黄盖辈也。慈便前斗,正与策对。策刺慈马,而揽得慈项上手戟,慈亦得策兜鍪。会两家兵骑并各来赴,于是解散。”
相比事先约好的单挑,更为普遍的其实是乱军中的突袭。关羽杀颜良的真实现场是这样的,“羽望见良麾盖,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,斩其首还,绍诸将莫能当者,遂解白马围。”注意,这里是“刺”而不是“斩”。青龙偃月刀那时候还没有出现,关羽用的是槊,一种长矛。
尽管大众所熟悉的关羽是这种形象,但他的真实武器很可能是长矛。
汉代骑兵已基本取代战车成为战场主力,不过目前出土最早的马镫是南北朝时期的,汉末三国时期即便有马镫的替代品,效用只怕也有限,所以那时的骑兵很难在马上做出太多拼杀动作,往往只能像欧洲中世纪骑士那样,双膝夹紧马腹,一手抓住缰绳,借助战马冲锋的惯性,直接用手中紧握的矛、刀(也不像后来的“片儿刀”,而是刀身笔直,更像单面开刃的剑)等兵器来“撞击”敌军。如果非要像评书里描写的那样抡起刀枪,你来我往地“大战三百合”,只能先把马停下来,然而那样也就失去了骑兵最大的速度优势,灵活性甚至不如普通的步兵。也正因为马战的这种特性,战场上真正的单挑更像是古龙笔下的高手过招,在两马错身而过的瞬间,电光火石一样分出胜负生死。
类似场面在后来的朝代也有。清代学者赵翼专门搜集了许多单挑的素材,都记在读书笔记《陔余丛考》中,并称其为“斗将”,有些还真不乏精彩的打斗场面,读起来历历在目:
《陈书》记载,有一次梁军与北齐军在吕梁作战,齐军有一名西域胡人善射,梁军主将吴明彻对大将萧摩诃说,如果能干掉这个胡人,肯定能打击敌军士气(“若殪此胡,则彼军夺气”)。萧摩诃当即策马冲向齐军,那名胡人也主动出阵十余步,萧摩诃掷出铣鋧(似乎是一种短矛),正中对方额头,胡人应声而倒。
《隋书》也记载了大将史万岁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决斗。当时窦荣定领兵征突厥,派使者去约战,“士卒何罪,但当各遣一壮士决胜负耳。”突厥人派出一位骑士,隋军派出的是大将史万岁,最后“万岁斩其首而还”。
《隋唐演义》里我们熟悉的那几位名将,更是个个都有类似经历。
《新唐书·尉迟敬德传》:单雄信直趋秦王,尉迟敬德跃马大呼,刺雄信坠马,乃翼王出。
《秦叔宝传》:每敌有骁将夸耀,秦王辄命叔宝取之,刺于万众中,无不如志。
《薛仁贵传》:征高丽时,有善射者杀官军十余人,仁贵单骑出擒之。
……
至于游戏《三国无双》中那种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式的打法,正史上同样存在。张辽“威震逍遥津”的史实版本是:“(张辽)被甲持戟,先登陷陈,杀数十人,连斩二将,大呼自名,冲垒入,至权麾下。”另一位往往被读者忽视的魏将曹仁也是个冲阵猛人,和吴军作战时,他曾亲自披甲上马出城,率领着数十名骑兵去营救被围困中的部将牛金,而且还是连续两次杀入杀出。
小说中的张辽是典型的骑将,兵器是长刀,但正史的逍遥津一战他是用戟,而且很明显是步兵。游戏《三国无双》从五代开始更改了他的兵器。
只不过和关羽杀颜良一样,这样“一骑当千”的壮举同样只能在混战中,以出其不意的形式实现。与其说是武将个人勇猛,不如说敌军的阵形组织不够严密,就好比30年前的世界杯赛场上,马拉多纳经常可以一个人单挑半支球队,如今这种单骑闯关的经典已不再多见,这不能证明如今前锋们的球技就有所退化,关键在于这么多年过去,足球的战术水平都有了飞速发展,防守体系已格外严密,不会再轻易给对手以可乘之机。
马拉多纳在赛场上的一对多是常事,现在可不容易了。
同理,假如面对的敌军真的做好全部准备,那些“万人敌”们一旦头脑发热、匹马单枪冲向敌阵,最大可能是还没冲出几步,就被对手的箭雨射成了筛子。毕竟,就算罗贯中把赵云七出长坂坡写得让人血脉贲张,也没有忘记交待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:
“操曰:‘真虎将也!吾当生致之。’遂令飞马传报各处:‘如赵云到,不许放冷箭,只要捉活的。’”
更重要的是,这些个人英雄主义的场面,可以作为谈资,却难以对真正重大的战局产生决定性影响。项羽的战斗力众所周知,与汉军在广武涧对峙期间,他还真的来阵前向刘邦挑战,“天下匈匈数岁者,徒以吾两人耳,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,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。”刘邦嬉皮笑脸回答,“吾宁斗智,不能斗力。”恼羞成怒的项羽除了发弩射伤他,并没什么其他办法,后来的垓下之战尽管杀得天昏地暗,仍不免兵败身死。而《史记》中另一位被太史公可劲吹的将军李广,甚至一辈子都没打过几场胜仗。反倒是那些公认的名将,从白起王翦到韩信卫青霍去病,都不见有对他们个人武力的描述。
真正的冷兵器战争都是“人海战术”,主将最重要的任务是用金鼓旗帜指挥士兵进退,庞大的兵力、高效率的组织、合乎形势的指挥,这些因素加起来才是取胜之道。越是大规模的战斗,主将越不会轻易出动、亲自上阵杀敌,因为这样意味着巨大风险:一旦自己阵亡,军队就失去了指挥中枢,有极大败战的可能。《尉缭子》还记载了名将吴起的一个故事,一次打仗前,手下献上剑,吴起却说,将领的指责在于挥动鼓槌击鼓,“一剑之任,非将事也。”
尽管如此,这仍不妨碍文人们在各种评话小说里炮制出阵前斗将的戏码,说书先生指手画脚就能还原“三英战吕布”的荡气回肠,京剧里几个士兵就代表了八十三万大军,这些高度抽象的艺术固然去真相甚远,却能让战斗场面更加直观,让文化程度不高的底层百姓们也能理解乃至着迷。
按照这个道理,那些我们早已熟知的历史人物,数百年后也许同样会演变成这样的形象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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值班主编 | 曲飞 值班编辑 | 小窗 主播 | 水滴
这是第 54 篇文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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